本集雲端恩語訪問劉民和牧師,談及劉俠的鼓勵是啟動台灣晨曦會福音戒毒服務的關鍵之一。

劉俠在成立伊甸之前,也是一直在關心青少年犯罪吸毒問題。1984年,劉俠根據警政署提供的一百多個青少年犯罪個案,選出二十個不同類型的案例,以報導文學的方式執筆,寫成了《誰之過》一書,後再版更名為《留白的青春・叛逆的歲月》,其中探討問題青少年、家庭婚姻、親子教育、毒品氾濫、流浪兒等議題,作為當時警政署内部的參考資料。本文探討毒品對青少年的危害,也建議父母趁兒女年幼時應當管教,但不可太過嚴厲,以致毀滅他們。

image

/杏林子

輔導/基督教勵友中心

窗外,細雨霏霏,雲重如鉛,彷彿一直壓迫到他的心上來;屋內,狹窄的空間,污濁的空氣,彌漫著一股陰濕的霉味,令人窒息作嘔。

  同室的小邱睡得正甜,睡夢中還微微笑著,當然咯,小邱怎麼會不高興呢?小邱的父母今天又來探監了,還帶了一大堆吃的喝的,饞得他直掉口水,而小邱那一臉幸福,孺慕之情更是看得他眼眶發熱,羨慕不已。回想他自己,被關進少年監獄快三年了,上千個日子,不僅沒有親人,也沒有朋友來看過他,孑然一身,冷清淒涼。

  他強烈地想起家,想念母親。母親是那樣的愛他,噓寒問暖,無微不至。記得小學四年級時,他患了慢性支氣管炎,偏偏父親的部隊駐防在前線。母親衣不解帶地照顧他,半夜裡只要一聽到他咳嗽,就趕過來餵他吃藥、喝水。

  有一晚颳颱風,他咳得喘不過氣來,母親背著他,頂著大風雨出去找醫生,鄉間的小路為洪流淹沒,母親一手護著他,一手拄了根小竹棍子,腰都快佝僂到地,就那麼戰戰兢兢,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挪動著。他緊緊摟住母親的脖子,深怕一個失脚,母子兩人就要被洪水捲去。耳邊是風聲雨聲,以及母親粗重的喘息聲,天地之間彷彿只剩下他們母子相依為命。後來,他的咳嗽總算好了,母親却心力交瘁,大病一場。

  想到母親,他不禁淚如雨下,離家四年多了,母親的日子是怎麼過的呢?對這個不成材的兒子,母親是恨,還是傷心呢?母親也會想念他嗎?

  哦,媽媽,媽媽,請原諒兒子的不孝吧!我不是有意要傷您的心呀!

  他迅速取出紙筆,他要寫封信告訴母親。再有四個月,他的刑期就滿了,經歷了這一場大教訓,他早已深自悔悟,這次出獄,他一定要痛改前非,重新做人……可是,才提起筆,他就黯然神傷,頹然放下,他忘不了父親當初是怎樣指著他的鼻子大罵:

  「我張永年沒生你這個畜牲,有種,你給我滾,永遠不要踏進我張家的大門……」

 

people-3144087_1920

(圖說:當父親懂得用愛與孩子交心,才能營造美好的家庭關係。圖片來源/pixabay )

  對父親,他不知該愛他,還是恨他;該尊敬他,還是憎惡他。他承認,父親是一位好軍人,盡忠職守,大公無私,他不抽菸,不喝酒,不賭錢,也沒有任何不良嗜好,自奉甚儉,律己極嚴。然而,不知是軍人當久了,還是信服「捧頭出孝子」、「不打不成器」的古訓,把四個兒子都當小兵一樣帶,日常生活一律採取軍事管理,每天要內務檢查,儀容檢查。此外,一切的禮儀應對都有一定的規矩,錯亂不得,像什麼站有站相,坐有坐相,食不言,寢不語,甚至父母講話時,他們也必須必恭必敬肅立一旁聆聽。總之父親的話就是命令,要求絕對服從,稍一違抗或是達不到他要求的標準,便是一頓拳脚狠揍,嚴重時尚且用皮帶抽打。

  父親為人嚴肅,不苟言笑,因此,他們兄弟四人在父親面前,一向都是膽戰心驚,惶惶不安,見父如見虎。只要父親在家,沒有人嬉笑,也沒有人敢大聲講話。從小,父親怕他們跟眷村裡的小孩學壞了,一放了學就把他們鎖在家中,那裡也不准去。就這樣,三個哥哥還是學壞了,而且先後離家出走。

  是物極必反嗎?以前他一直不了解何以在父親這樣嚴格的管束下,哥哥們仍然每下愈況,自甘墮落,直到他國一的那年。

  他記得很清楚,那是一個初夏的午後,天氣開始有點懊熱,他趁著休息時間去廁所小便,看到班上三個同學鬼鬼祟祟躲在廁所一角,正對著一個大塑膠袋一哈一吸的不知幹什麼,他好奇的走過去看:

  「喂,你們在幹嘛呀?」

  「噓,小聲點,別給老師聽見了!」

  「幹嘛這麼緊張兮兮的?」

  「我們在吸膠,你要不要試試看?」

  「吸膠是幹什麼呀?」

  「說你土,你還真土,吸膠就是吸食強力膠,你懂不懂?」

  他茫然地搖搖頭,父親從來就不准他到外頭玩,又那裡懂這些名堂?

  「來,你哈一口,很舒服的……」

  「不,我不要!」他連忙拒絕。

  「別土豆了,這年頭誰不哈它一兩口,就你少見多怪……」

  「試試看,很好玩,讓你有種飄飄欲仙的感覺,什麼憂愁煩惱都會忘得一乾兩淨……」

  「你放心,毒不死你,膽小鬼!」

  就在同學你一言我一語的慫慂下,他忍不住拿起塑膠袋,對著裡面黃色的膠吸起來,誰知第一口尚未吸完,就被訓導主任當場抓住。

  他被學校記了一過,到這時他才發現事情的嚴重,從小到大,他一直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,不想為了一時的無知好玩留下了污點。帶著羞辱悔恨,忐忑不安地回到了家,甫一進家門,父親就不問青紅皂白,拿了根木棍朝他沒頭沒腦的打下來,打的他屎尿失禁,滿地亂滾,母親在一旁勸解,也挨了幾棍,最後他終於痛昏了過去。

  也不知過了多久,等他慢慢清醒,只覺全身骨節像是活生生被拆散一樣,痛徹心肺,腦門充血,好似快要爆炸,再一看,不知什麼時候,自己竟然頭下脚上的被倒吊在屋樑下,他想喊,他想叫,却已聲嘶淚竭。母親流著淚哀求父親放他下來,却換來父親一巴掌:

  「我帶了一輩子兵,沒想到却帶不好自己的兒子,罷、罷,打死算了,就當沒生這個畜牲……」

  父親的話深深刺傷了他。從小,他那一次的功課不是名列前茅,在學校循規踏距,在家中乖巧聽話,難道說,僅僅因為這一次的無知便否定他所有的好處嗎?俗話說「虎毒不食子」,而他的父親却把他打的遍體麟傷,恨不得置之於死地,連一點點分辯解釋的機會都沒有。父親真的是恨鐵不成鋼嗎?還是為了維護他可憐的自尊心和虛榮心呢?

  他總算明白何以三個哥哥寧肯在外遊蕩,也不願回家的道理了。

  半夜裡,母親看見父親睡了才將他偷偷放下,儘管全身如火燒般刺痛,但他沒有流淚,也沒有呻吟,只覺滿腔怒火,滿心恨意。這一頓毒打,打掉了他對父親最後僅存的一點愛和尊敬。

  第二天一早,趁著母親買菜的當口,他從家中逃了出來,反正好了十幾年也抵不過一次的犯錯,父親旣然對他有了成見,再怎麼努力也是枉然了,乾脆一不做、二不休,要壞就壞到底吧!

  以後的日子是怎麼過的,他也忘了,總之,認識了幾個同樣是逃學逃家的孩子,四處流浪,餓了,就順手牽羊偷些東西吃;累了,隨便找間空屋倒頭就睡。由於精神上的苦悶不安,他也染上吸膠的惡習,一吸解千愁,就這麼昏昏噩噩,混一天算一天,什麼也不想,什麼也不敢想。

  這其間,他曾一度因吸膠被捕,因是初犯,只拘留了兩天,便勒令家長領回。這一次,父親沒有打他,却對他不睬不理,甚至連正眼也不看他,彷彿根本沒有他這個人存在,這種冷淡的態度簡直比打他罵他更令他痛苦難受,而軟弱的母親只會對著他流淚。

  他只在家待了一個星期,就忍不住又逃了出來。旣然父親對他已經徹底絕望,他何必還對自己抱以希望呢?

  自暴自棄的心理使他更加沉淪,越陷越深,恐嚇、敲詐、勒索,樣樣都來,由偷而搶,由搶而殺,最後終於以殺人未逐罪判刑三年。出庭時,父母沒有來,送進桃園少年監獄時,也未見他們來探望。歲月悠悠,鐵窗無情,他被整個世界遺棄了。

  是怨?是恨?還是怪自己的不爭氣?每每在別人香酣的鼾聲中,他不由地想起母親,想起母親溫熱的大手,想起她含淚的雙眸,臉上的無奈和愁苦,以及那一頭尚不到五十就已森白的頭髮,便心痛如絞。母親為什麼不來看他呢?記得他曾寄過幾封家信,却都如石沉大海,是父親不准她來,還是她根本就不知情呢?

  他也想到父親,想到父親的專橫,想到他的唯我獨尊、冷酷無情;然而,父親的克勤克儉,父親的任勞任怨又代表了什麼呢?在他嚴厲的外表下,是否也隱藏了一些不為人知的寂寞呢?

  多少個漫漫長夜,他輾轉反側,不能入眠,望著窗外的一角星空,默默許願:

  爸爸,只要你再說一個字,只要你再看我一眼,我便回頭,我便回頭……」

  然而,父親肯嗎?肯再給他一次回頭的機會嗎?此刻,他真的是茫然了。

 

虎父犬子

 

問題解析

(一)「棒頭出孝子」「不打不成器」這些中國古老諺語,很多父母一直奉為圭臬,遵行不渝。時至今日,這些格言是否仍為顛撲不破的真理,實有必要商榷探討。很多父母採權威式教育,竟日不苟言笑,不但為家庭帶來嚴酷肅殺的氣氛,同時也扼殺了孩子活潑自然的生機,使孩子變得畏縮、怯弱、缺乏主見,而孩子總要長大的,當權威不再生效時,就是孩子反抗的時候。

  (二)案主本是個乖順用功的學生,只因無心之過,竟被父親悶棍毒打,這種置之死地而後已的打法,很難讓子女有「打是愛」的感受,更無法體會父親是否具有苦心,只會撩起無邊的恨意,以及早日脫離苦海的念頭。

(三)案主首次的犯過,只是基於好奇心理,旣非素行不良,又係初犯,而學校當局,却採取重罰方式,予以記過處分;這種方式,往往只讓學生留下羞愧屈辱的傷痕,很少有改過向上的正面作用,行政人員若能採積極作法,循循善誘,化而解之,或能挽救此一卽將墮落的少年。

輔導建議:

  如今錯已鑄成,任何一方都有責任去彌補,父親不應再頑強固執,卸下冷酷的面具,以關愛的態度去接近孩子,而孩子們也不要因反抗父親而自甘墮落,父母也是血肉之軀,難免不當;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的生命負責,振作起來積極地為自己找一條光明正大的路吧!

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

摘自《誰之過》,杏林子著, 內政部警政署編印

arrow
arrow

    伊甸園電子報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