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|朱聖恩 攝影|闕子勛
「照顧精神病人這件事不會像你在拍《我們與惡的距離》,你是連續劇主角,大家都在看你,沒有,最後只有你一個人在承受,然後你沒沒無聞的,沒人知道你的事情,你就累死了。」
「我很怕跟媽媽一起出門,因為我不知道她會突然說什麼話,像我們坐電梯遇到鄰居進來,她可能爆出一句:『我要選總統!』,人家就會用奇怪的眼光看我媽、看我…」
「…我也不是要什麼,就是想要好好過生活而已。」
「對我來說平靜的生活是很珍貴的,非常珍貴。」
以上摘自精神病人家屬小陳的心聲。
圖說:「我也不是要什麼,就是想要好好過生活而已。」
論到精神病人,各位會想到什麼呢?新聞媒體報導的是他們的「瘋」,醫護人員看到的是他們的「病」。那麼,他們這個「人」呢?他們的家人呢?
無論社會以何種方式看待精神病人,精神病人家屬與病人本身和疾病間的愛恨纏綿,實非大眾所能想像。舉例來說:父母是精神病人,未成年的子女為處理生病父母的情緒等問題,他們得比同齡的孩子被迫早熟、學會察言觀色、對周遭環境變化感覺敏銳。同輩間的話題,也許是誰喜歡誰、誰討厭誰。然而精神病人的子女可能正擔憂著父母不在家,是不是又跑到外頭惹事。
伊甸基金會—活泉之家的精神疾病照顧者專線,持續關切照顧者的處境和權益,不僅培訓精神障礙者的家屬成為專線志工,以家屬陪伴家屬,提供即時性的初級處理建議;並透過家屬間與病患相處的共同經驗,提供照顧者一個溫柔的諮詢窗口。
圖說:精神疾病照顧者專線簡章。
活泉之家回顧以往的接線經驗,發現同樣是照顧者,但因身分的不同,面臨的處境和挑戰也各異。活泉之家心理師陳建豪分析:子女生病,父母多感愧疚,總檢討自己以前在哪個環節出了錯,才導致子女生病。兄弟姊妹生病,父母將大部分照顧心力投注在生病手足身上,以致非病手足常感成長過程被忽略。自幼面臨生病父母的子女,則是在愛、恨、憤怒、寬恕等矛盾中糾結。
論到精神病人,過去多以醫療觀點為主,照顧者觀點是附屬。故此,活泉之家除了成立專線,也經營家屬社群,建立家屬的社群意識和認同感,扭轉社會上對精神病人汙名的刻板印象,試圖消弭照顧者被噤聲的情形。
活泉之家同時辦理家屬的支持性服務活動,依不同身分舉辦了手足聚會、子女聚會、伴侶聚會等。照顧者藉此終於可聽得到同溫層的聲音,不再是深海高壓下、獨自面對漆黑的「52赫茲鯨魚」。
有了同儕間的支持性服務,活泉之家又循序漸進地舉辦照顧者/家屬的成長團體,從個別的照顧經驗覺察自我,並促進成員間的交流、扶持、學習與成長。藉由以家屬為主體,從照顧者的集體經驗中彙整出資源疏漏之處,與專業系統進行對話、反思及政策倡議。
活泉之家對不同的倡議對象亦選擇適合的方式倡議,如:週末分享會、發表網路文章、圖文書發表會等多元的方式,向家屬和一般民眾倡議。
這一天,活泉之家舉辦了《我與我的兩個媽媽》圖文書分享會。與會者除了關心精神障礙議題的民眾,現場有不少是精神疾病照顧者、家屬等。
圖說:活泉之家舉辦圖文書分享會。
心理師陳建豪精心企畫本書,不僅有文字採訪,亦安排美術與攝影,依其專業合力述說精神病人照顧者的故事。是日邀請了編者陳亭亘、圖像創作吳佳桓、攝影師林亦歡,以及本書的主人翁─小陳,與現場聽眾分享。
薄薄一本,60頁左右的圖文書,陳亭亘在與小陳的訪談中,試圖從他破碎零散的經歷中拼湊出完整的故事。小陳怯生生的氣質,和言談間不時冒出「說這個不知道對大家有沒有幫助」,猶如不曾梳理的千頭萬緒,未曾有人聽聞。正因為這長久以來不曾提起的種種,有太多未曾說,卻又不知從何說起。
圖說:《我與我的兩個媽媽》編者陳亭亘。
小陳述說過程斷斷續續、沒有章法,甚至前後不連貫,這都不要緊。陳亭亘營造舒適的敘說氛圍,讓小陳用自己的方式慢慢說。她不去評價、不以醫學的專業觀點去解析,有些片段,即使聽來古怪也無妨。
「我國中的時候,媽媽有嘗試自殺,她第一次自殺就是吃安眠藥,然後一直睡覺。」
「那時候我媽一直憂鬱,管很多,我就一直玩電動,不想管這件事情。」
「高中的時候,媽媽的憂鬱很嚴重,有一次放學打完籃球回到家發現沒人…因為媽媽憂鬱的時期她不可能不在家,所以她到底去哪了?…於是,我從房間打開窗戶往下看,看我媽是不是跳下去了,結果沒看到人。」
「…我就看到媽媽坐在頂樓的圍牆上面,她的兩隻腳懸在女兒牆外面,彷彿她隨時就可能這樣子跳下去…」
「…我開始試著在臉書上記錄一些自己的瑣事,包含媽媽想跳樓的事,可是有個同學不相信就跟別的同學說我在唬爛。這種情況我不知道該怎麼處理,只好刪掉貼文,感覺自己好像犯了錯,不該散播負面的東西…」
陳亭亘將自己中文系的文采放一旁,而以小陳原來的用詞忠實呈現,爬梳出一段不容易的故事。
繼文字編纂,負責本書美術製作的吳佳桓分享創作概念。她坦白身邊沒有精神病人,起初讀小陳的故事,自己還是個旁觀者。
圖說:《我與我的兩個媽媽》圖像創作吳佳桓。
「沉重的故事要用輕鬆的方式來說。」她一派輕鬆地向本書的編輯企劃陳建豪表示。
但,當她越進入小陳母親的世界裡,創作欲罷不能地從平面到「劇場」的方式進行。再透過林亦歡用第三人稱視角、鏡像等攝影觀點,詮釋繪圖與場景製作所要表達的內容。小陳的故事從說不出口,到以文字、藝術創作等形式得到了出口。
圖說:《我與我的兩個媽媽》攝影師林亦歡。
分享會的壓軸是本書的主人翁─小陳的Q & A時間。其中一個很常見的問題便是,自己的家人患有精神疾病時,是否該告訴交往的對象?會不會擔心遺傳給下一代?
小陳喜感表示謝謝伊甸將他的故事記錄成書。現在媽媽的病情穩定,如果有女朋友,會給她看《我與我的兩個媽媽》,全場會心而笑。
現場有聽眾哽咽回應,當前男友得知父母是精神病人,即結束這段感情。亦有家屬分享自己有罹患精神病的手足,坦誠相告並順利進入婚姻。
圖說:現場聽眾回饋。
陳建豪表示,有些人有精神病的基因,但都在友善的環境裡,終其一生不發病。也有人在各種高溫、高壓的刺激下,超過承受的限度而發病。其實每個人都有機會發病,相形之下,整個社會氛圍是否理解、友善就很重要。
圖說:現場聽眾有感而落淚。
小陳表示YouTube點閱率高的影片以歡笑性質居多。他不想把痛苦帶給人,因此很少跟別人講自己的事。小陳感謝大家在補班的次日還願意早起聽他的故事。小陳的謙遜和幽默不時把聽眾們逗笑。外面下起了陣雨,但精神病人家屬之間的交流與鼓勵,在彼此心裡升起太陽。
資料來源:伊甸園電子報2023.03.16 NO. 43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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