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我哭著跟她說：『你走開！你不是我媽！你不要一直占據我媽的身體！你不要這樣對我......』」外表看似強悍的呂秋遠，面對母親找不到病因的疼痛和無止盡的譫妄，他絕望、嘶吼，也曾尋求鬼神的幫助，即便知道，那完全無濟於事......他形容，「等到有一天你成為照顧者的時候，其實真的就是『突然而來』！」即便現在母親恢復狀況相當良好，但那段日子的陰影，卻緊緊跟隨著他，一直揮之不去。
（呂秋遠律師上伊甸PODCAST節目：先來一杯我們再聊，談自己照顧母親的經歷）
文｜金涵卉 攝影｜耿弘懿
那年，父親因傷口照顧不周引發蜂窩性組織炎，堅持不請看護，而母親全心全意的照顧與陪伴，讓父親終於康復出院，但自己卻因太過勞累而跌倒，沒想到這一跌，就是惡夢的開始。
母親開始不斷地喊痛，卻找不到原因。不過幾天的時間，病情就急轉直下，母親無法坐在床上，亦無法吃飯、如廁，生活完全無法自理了，然而，這卻還不是最糟糕的。
「窗戶外面有兩個男生在看我。」「那裏有一顆頭。」「你背後有一個男人在看你。」母親開始出現幻覺，時間與空間感完全錯亂，即使呂秋遠第一時間就認為可能是譫妄，但無助感還是迅速蔓延，只是這時的他還是告訴自己要理性、要好好解決事情，但接下來的狀況，卻完全擊垮了他......
緊急請救護車將母親送醫，做一系列的身體檢查，骨質檢測、神經系統、X光、腦部MRI等等該做的全都做一遍......，沒想到檢查結果出爐，卻被醫生告知母親是一個「健康的老人」，什麼原因都沒有找到，而這個結果，讓呂秋遠這段時間以來的焦慮完全爆發。「你為什麼要這樣？你怎麼可以裝病？」種種質疑、憤怒、不滿，通通在這時候爆發。
而更嚴重的是，在醫院裡，母親的幻覺越來越嚴重。不同的「鬼」，會來探訪她，想要把她帶走。無助的呂秋遠，能想到的最後一招就是，找「仙姑」幫忙。
「你媽前幾輩子有把他推到河裡去......」仙姑看過媽媽後，表示是母親前幾輩子的冤親債主找上門，於是呂秋遠二話不說花了一筆錢作法會！「請跟他講接下來不要再找我媽喔！」其實他這麼做，也是希望讓母親心裡好過一些，但可惜的是，母親的精神狀況完全沒有任何好轉，反而還越來越糟糕......
（談及母親譫妄最嚴重的那段過往，呂秋遠也被帶回當時的情緒中）
「我每天打電話給她，但我也最怕打給她，因為我已經不認識她了......」溫柔的母親開始對看護頤指氣使，「你是我兒子請的，你要聽我的！」無論音調、口吻、用詞跟態度，都已經跟原本的母親完全不同了，甚至還會誣賴看護偷東西，常常說一些很難聽的話語。
「我要離開醫院，他們每個人都想害我！！！」在某一個時刻，呂秋遠脆弱的心被擊碎了，他哭著對母親吼道：.「你走開！你不是我媽！你不要一直占據我媽媽的身體！你走開！」電話那頭，一陣長長的沉默劃破夜空，空氣中只聽得見兒子心碎的聲音。
「你可不可以不要這樣對我？可不可以趕快好起來？然後我再帶妳出去玩？好不好？」又一陣短暫的沉默後，母親說道：「好，我知道了，我會努力。」其實當時呂秋遠也不知道母親的承諾是否有效，但這無疑像一劑強心針，在與「另一個母親」的作戰中，大大鼓舞了他的鬥志！
#鼓勵也是需要練習的
「妳根本就在裝病，給我站起來！不然我把妳送到養老院」面對母親的病情，父親內心不知如何面對，擔心與焦急化為過激的話語，呂秋遠每每聽到總與父親爭吵不休。其實他從未停止為母求醫，曾經有醫師和他說這是「體化症」（指心理上的問題轉化為身體上的症狀，但在生理上卻又找不出病因的心理疾病。），呂秋遠亦向摯友鄧惠文醫師詢問了解，鄧醫師表示，其實體化症是需要正式診斷才能判斷的，建議他可以減低止痛藥的使用，譫妄的狀況也許會舒緩。而這時呂秋遠才回想，第一天母親送急診時，她就已經要求醫生打嗎啡了。
「也許這情況不適用每個人，但我母親的情況確實是止痛停了，譫妄就停了。」在調整藥品的劑量與種類後，母親慢慢的回復原來的樣子了。後來呂秋遠也請職能治療師到家中協助，為了讓母親全力復健、恢復肌力，他鼓勵母親的方式也十分霸氣「只要從家裡走到菜市場去買菜，就給妳十萬。」
使用鼓勵的方式讓母親的病情一點一滴的進步，像無頭蒼蠅一樣的日子也總算結束。但其實剛開始，他也曾在手足無措時恐嚇母親：「如果你再不嘗試下床，你的肌肉就會萎縮，到時候就沒有人願意照顧你了。」沒想到不只沒有成功讓母親下床，還讓母親傷心哭泣，而那樣的哭泣，讓呂秋遠想到自己的爸爸，而那時的他，也曾是一個討愛不成、渾身是傷的孩子。
#打破童年陰影學會擁抱關係
小時候，父親是家裡絕對的權威，那時家裡三個小孩，而「下一代必須比上一代更優秀！」是父親一輩子的執念賦予他們的絕對指令。為此，他盡全力地成為一個「優秀的孩子」，只因為太害怕了！不優秀就會被父親拋棄的那種恐懼，深深地影響著他。
「我跟你講，我們家是沒有人近視的，如果你近視的話我不會幫你配眼鏡，讓你眼睛瞎掉。」那個年代的父親，所謂為你好或者關心的方式就是用「恐嚇」的，在父親權威的逼迫之下，哥哥和姐姐也過著傷痕累累的童年，而哥哥因成績不好，幾乎被父親完全忽視，這些事在當年呂秋遠無法改變，但現在，他想用自己的方式，去改變這一切，他不希望未來的自己，複製這樣的關係。
「我希望能夠讓他們知道，我是愛他們的......」呂秋遠第一次嘗試擁抱父親，被無情地推開了，但在多年的「進攻」下，現在已經40歲的他，依然會攬過父親擁吻，「知道就好，你不用改變。有人愛你的方式，是這樣愛你的......」而無論後來無論是寫文章也好、出書也好，他其實極力地想證明，自己走了不同的路。
他知道，父親其實很開心......
（呂秋遠上伊甸PODCAST節目：先來一杯我們再聊，與主持人楊月娥大聊照顧者鬼故事）
媒體形容他是「披著律師袍的心理醫生」，呂秋遠不只用法律專業協助民眾解決糾紛、維護自身權益，在網路上更擔任許多人心靈上的「照顧者」，替網友們分憂解難。這樣的他，重新梳理兒時創傷，整理和家庭、父母間的關係，走出自己的「照顧之路」，而他也呼籲照顧者們：「幸福，也需要法律上講清楚！」提醒照顧者懂得保護自己，遇到不公平無須忍讓，正面對決、好好照顧自己，才是讓照顧之路走得長長久久的王道！
▒聽律師呂秋遠說：「我也曾經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…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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